人间三千年

/《悟空》观后感 /








张颜齐做了配角。


两步外周震南擦干眼泪说获胜感言,感谢姚琛扶持,一路受益良多,两人躲在主持人背后握手勾肩互扮鬼脸,有种生人勿近的默契。


张颜齐很郁闷,队长上台前跟他打气加油,约定下次合作,现在转过脸跟别人热络去了,他们看上去那么了解彼此,一声兄弟,两张笑脸,亲密无间。


张颜齐想,我可以给你的更多,重庆话的rap词,精准的韵脚,静默的严肃文学,我的所有思考,我脑子里的地球和整个宇宙,只要你看看我,你就会发现他们。


“擦干净再看。”


他碰着周震南的脸,带下潮湿和一点妆面。


后台接受访问,工作人员问他怎么看待周震南这个队长,情绪猛地上来,他有点后知后觉,眼泪走过马拉松那么长的反射弧,属于成年人的情绪管理系统突然失效。


可恶,来之前明明决定不要哭的。


“他才18岁,我们给他太多压力了。”摄像机精密的光学结构适时地记录下这滴眼泪,在补光灯下微弱反光,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,任何事情都有原委,都讲基本法,他上大学那会儿,学生会和辩论队教给他理性和统筹力,勾勒出丛林法则的最初模样,他一直很擅长控制自己。


人一成年,就失去很多特权,尤其作为一个男人,少哭,最好不哭,眼泪显得人懦弱,舆论排斥懦夫。他身边的朋友毕业后大多留在重庆,少数几个北漂,最近的朋友圈只有加班加班加班,为了走向普通人生,成为一个普通人,人人都很拼命。


他还在搞hiphop,短期内没有放弃的打算,但他也不敢保证坚持一辈子,变数来得太快,转折点很多,遇到坏的那个,他就得付出代价。


18岁的周震南,会遇到更多的变数和转折。


他喜欢从练习室的镜子里观察周震南,尤其两个人留下来加训的时候,周震南做动作,他名正言顺盯着瞧。


“这个人也许是我最大的对手”,他从镜子里仔细打捞,拼出一尊完整的像,“我还追不上他。”


舞蹈拉开距离,他做拙劣的模仿,不得法门。


周震南很白,脸小小一片,身材也单薄,力气不知道从哪儿来,一跳起舞无穷无尽,和他练到凌晨五六点,自己腿和胳膊酸得不行了,周震南还是很稳。


所以他觉得周震南没问题的,所有人都这么觉得,他们的队长看上去轻松、冷静,练习间隙积极活跃气氛,甚至说起笑话来自己会先笑,打开一个融洽的节奏。任何角度和意义上,周震南都是安全的,可靠的,好像他参加选秀节目如庖丁解牛,方方面面早已游刃有余。


像个会流汗的机器人。


张颜齐喜欢跟周震南说重庆话,方言搭出一道屏障,正好框住两人,张颜齐觉得自己像个独占3a大作的游戏平台,有种不愁销路的安定感。直到姚琛出现。


外界叫他们“重庆大三角”,张颜齐不喜欢三角形,数学老师说三角形是最稳固的图形,他总觉得稳固等同于无趣刻板。他不想和周震南陷入无趣又刻板的关系中,做老师和学生,队长和队员就很好,充满变数,任何一方都可占据主导,在违反伦理结构时,刺激感达到峰值。


做地下rapper需要刺激,尽管为了学做一个合格的idol,张颜齐几乎要破土而出。他并不排斥迎合资本,有资本赏口饭吃,是运气,就像周震南说的那样:他们这个时代机会很多,从前有实力也不够,还要自己找机会。张颜齐选择与时代和解,于是看到很多出口,创造营是其中之一,他庆幸自己选择了这一条,有周震南相伴,时间便不怎么难熬。


人有慕强心理,周震南站在食物链的高地,算是猛虎一头,猛虎落泪,偶然做一次绵羊白兔,更惹人爱怜。


无数双眼睛盯着,做得好做得不好,放大夸张数十倍,几乎失去原本的样子,周震南不敢失误,第一名没有失误的权利。


捱过失眠和关节痛,走上舞台面对聚光灯,周震南很习惯这样的生活,《悟空》唱罢,赢了对决,周震南摘下耳返,从舞台回到地面,千百种声音涌向他,无数人呼喊他的名字。他看着台下粉丝张嘴尖叫,却听不清任何声音。


“我们应该一直走下去,就算不为我们自己。”采访结束后周震南这么跟张颜齐说。具体为了谁,周震南还没弄明白,至少现阶段不像一张购物清单那样清晰明了。


张颜齐的大脑自动过滤掉无效信息,“我们”、“一直走下去”,强者发出邀请,这实在太具诱惑力了。“好的。”他回答,尽量使自己听上去漫不经心。


回应他的,是一具瘦小身体的接近,周震南把大半重量压在他肩头,尽管脸颊上的妆很有可能蹭到黑色演出服上,但看着姚琛独自一人走在前面,他就感到一种胜利的喜悦,全然压倒性地,战胜了他永远无法参与的JYP秘密故事。


这很孩子气,张颜齐知道,但做一个rapper是需要孩子气的,你要很幼稚地审视这个世界,不受成人社会复杂的价值观骚扰,再成熟有条理地发问,用beat和flow。


肩膀上负担与温柔各一半,此刻,如果非要来一段rap,那一定是冲着周震南去的,冲着他小小的白净的脸,被耳返填满的耳廓,紧紧握住话筒的手,和蒸发到空气中已然无处不在的眼泪,张颜齐有一些话想让它们知道,关于未经人事的美,和被它们的主人随意敞开的不设防。


这太危险了,张颜齐想,over,结束或太超过,他必须做一个选择。


四月底的青岛遭遇暖流,是时候了,张颜齐已经做好准备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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