Get over You

搞自闭艺术家使我快乐

 







1.

 

杨策刚下排练,兼职乐队的排练室租在回龙观,他住南五环开外,南北相接将北京城对半剖开,一边是无穷无尽的夏天,一边是遥遥无期的车程,裂缝直入地壳,深不见底。七月炎热干燥,汗水蒸发得很快,浓缩成粘稠的网包裹在身上,把他和人群分隔开。地铁冷气试图冲破包围,杨策感到细微的刺痛和战栗,他抱紧琴包,脑子里是音符和碎裂的节奏。

 

早些时候他和Ricky有过一场争吵,规模不小不大,互揭老底之类的,他觉得他们都应该习惯了。年轻的身体,鲜艳的灵魂,匮乏的物质,像一场传染病,从Ricky的咳嗽传到他的泡面碗,一切都开始破损。破洞的毛巾和袜子,还有浴室兑了水的沐浴乳,生活的枝节疯狂生长,在夏天到来以前,覆盖整间出租屋。杨策期待着秋天,让疯长的回归枯竭,让应有的再回来。

 

杨策记得那时候他们在化妆间候场,Ricky给他看聊天记录,是上次拼盘的主办,车费报销还没结,说是得等到下个月。

 

“下个月谁还记得这事儿。”

 

“那就算了?”Ricky问他,想要一个许可,而不是意见。

 

“再聊聊呗,五十块钱呢。”但他没控制住自己。

 

短暂的沉默后,Ricky起身离场。

 

其实他错了,这根本算不上一场争吵,充其量是冷战,不太专业的那种。他试图从长长的前女友list里吸取一点教训,但那些女人的乳房和脸都雾化了,剩下四肢和长发,他在雾气中辨认出Ricky的脸,笑着,看着他,眼神落在很远的地方。

 

去他妈的爱情使人成长。

 

去他妈的理想价更高。

 


 

 

 

 

2.

 

北京的沙尘天又来了,老楼的水泥台阶一步一个脚印,杨策把琴箱搬上五楼,浑身大汗淋漓,暴露在扬尘里,像一颗裹满黄豆粉的驴打滚。

 

Ricky躺在床上,似乎睡熟了,撕碎的乐谱满地都是。杨策叹口气,把一切收拾妥当,然后脱掉T恤躺到Ricky身边。一股不太熟悉的女士香水味窜进鼻腔,前天那个来看演出的女孩儿身上也是这个味道。房间没开空调,电风扇设置成摇头档,冷风输送得极不稳定。北京夏天近似核爆的威力间歇性给上他几拳,脑子有点乱有点蒙,泛着冷光的绸面衬衫有股近乎疼痛的吸引力,他不自觉地贴近Ricky,汗液在两人间交换。声称自己有洁癖的男人原来醒着,毫无威慑力地挣扎了两下,让他赶紧去洗澡。

 

“你真好闻。”杨策说,他感到脑子里烧起来了。

 

Ricky不再说话,好像真的睡着那样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
 

3.

 

冷战和平落下帷幕,不以任何一方解体为代价,双双幸存。

 

七月值得庆幸的事情原来比想象中更多。

 

乐队的夏天带来一波热度,规模不大不小,这次杨策学乖了,他暂且不称之为“成功”,甚至不打算列为一场“胜仗”。他们在全国各地做巡演,这次票卖得很快,场场售罄,还有主办找上门要求加场,就像做梦。Ricky常说他们做音乐就是在做梦,但他们总能找到心安理得做梦的方法,比如阿Q精神,假设成功在五年后到来,并对此深信不疑。现在想要的逐渐有了轮廓,杨策却觉得做不起梦了。

 

像是熬了几个通宵,好不容易睡一觉,半途惊醒,哪怕做的是场好梦,也让人心律失常呼吸急促。

 

过量的爱和关心涌上来,他感到每天都像是酗酒过度,手指只在碰键盘的时候稳当,那些眼神令他身体内部的某处持续颤抖,像是一场要命的热症,表面上他完好无损,病毒在脏器间繁殖。

 

而他知道他的好拍档对此得心应手。Ricky为舞台而生,他在节拍的缝隙安放喘息,又用眼神为鼓点谋篇布局。干冰令温度骤降,Ricky释放烟雾和幻术,困住台下举着酒杯摇摇晃晃的可怜人,无论男女。

 

也许还有杨策,他自己并不清楚,live house的后半夜太昏暗了,半吊子的打光让一切锐化,Ricky的侧脸变得锋利,过会儿又在酒精中柔软成莫比乌斯环。杨策在里头奔跑,当看着拍档,各种各样的,唱着歌或跳着舞或只是站着,他就困住了,陷落在未命名的中场战事里,拉拉队跳舞,橄榄球飞过草坪。当音乐停止,Ricky终于分神看他一眼,时间又复活,他从漫长的青春期中苏醒,仆仆的风尘从他身上掉落,那样长久的循环终于完结。

 

他甘愿走入雨夜,为此他将义无反顾。

 

 

 

 


 

 

4.

 

杨策有掉眼泪的冲动,但还好,一切都控制在成年人能忍受的范围。

 

Ricky很细心,注意到他眼睛红了,拿胳膊肘捣捣他,揶揄道,“自闭键盘手看傻白甜爱情片看到哭?你可别吓我。”

 

杨策回他一个白眼,往沙发边缘挪了挪。

 

Ricky追上去,下巴上细小的汗珠蹭到杨策肩头,浅黄的T恤瞬间变了色。

 

杨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,比如骂他不讲卫生,比如嫌他一身热气躁得人难受,但他就是开不了口,汉字封印在喉咙里,少数几个英文单词侥幸逃脱。

 

“Ricky……”

 

“嗯?”他搭在他身上抬头看他,发尖刺痛了他的脸。

 

“没什么,喊着玩儿的。”

 

“神经病。”

 

他们靠在一起又看了几部电影,这是做自由职业为数不多的好处,不稳定带来大段空闲,他们拥有一间出租屋和一个投影仪,以此为支点,可以翘起整个世界。

 

放到《落魄大厨》,终于轮到Ricky掉眼泪。他一开始只是偷偷地哭,手里藏了张纸巾,趁杨策看入神的间隙擦几下眼泪,后来被杨策逮着了,在被嘲笑前他自暴自弃,干脆哭出声音。

 

“喂……”

 

“这有什么好哭的吗”

 

“行行行我不说了”

 

“差不多可以了吧”

 

“不看了行吗我马上把它关了”

 

“别……”Ricky出声阻止,为了中和哭腔特意放低调子,在别人耳朵里显得更抑郁了。

 

“那你别哭了,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,跑腿交电费,做饭搬水都行。”

 

“真的?”哭腔止得猝不及防,杨策突然有点后悔。

 

“那我不要问他们要打车费了。”Ricky低头不去看他,摆弄着毯子的流苏。

 

“不要了!”杨策挺直腰板,“咱俩五年后要做大明星的,谁差那点儿钱!”

 

然后Ricky笑了,跟在舞台上不一样,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,让杨策也跟着笑起来。

 

 

 

 


5.

改朝换代。

 

流量来得快去得更快,半个月里已经从海南岛跑到西伯利亚,杨策觉得还行,甚至有点庆幸,他好像还没能适应做一个名人。

 

live house的演出仍在继续,辐射全国,他们还有一阵可忙。Ricky为两人置办了几身行头,南京场穿这套,济南场穿那套,波点和大印花,紧身长袖连指打底衫和百褶及踝长裙,发皱的布料把杨策绕晕了,只知道点头。他对服装没什么兴趣,但拍档爱好这个,他愿意陪着折腾。

 

深色里有片大红,像一场小型篝火燃烧在傍晚的房间,杨策拽着吊牌把衣服挑出来,一条连衣裙,s号,腰细细一握。

 

“你要女装?”

 

Ricky把衣服抢回去,眼神躲闪,“送人的。”

 

“送谁?”他知道他不该问,但他是搞音乐的,嘴和手指永远比脑子快。

 

“送一个女的。”

 

“哦,”他特做作地松了一口气,“还好是个女的。”

 

这很奏效,Ricky没看出什么异常来,杨策也自觉毫无异常,说说笑笑,跑跑火车,重点很快溜远了,关于那个女孩儿,关于乏味的男女关系,关于无人之境和永不结业的乌托邦,他们总有一天会变成某种二维的历史名词,到时候女孩儿们就是编年史,或者他们为女孩儿做编年史,总之一切都会过去,红裙子变旧,Ricky摆不动腰,他在台上弹夕阳红,听小年轻继承衣钵,唱情爱理想和屎尿屁。

 

Shut the fuck up!他想,都闭嘴吧,带着红裙子滚远点,他要休息了,夏天的北京城,该死,把空调打开,他需要一场长过十小时的睡眠。

 

 

 

 


6.

 

但明天还有演出,我们怎么能不高兴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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