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死之交
当天不觉罕有
到你变节
至觉未够
——最佳损友
11.
他本以为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年纪，像个无知的蚂蚁一样为掉在地上的糖块哭泣，但他又这么做了，现在，他蹲在地上，脑海里是碎玻璃、木头框架和分裂成无数块的照片，这个场景过于戏剧，以至于他几乎分不清流泪是因为委屈还是太过难为情。
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南方夏天的傍晚，风中还有热气，小区里的孩子追逐尖叫，大爷坐在门口的藤椅上乘凉。汗水浸湿一切，时间的作用下，万物奔走，他已经有点中暑反应，但仍旧不能逃脱。
浑然天成的囚室，他需要一个牧师，现在，以上海的夏天做见证，忏悔一整晚。蔡徐坤出现在他视网膜的虚像上，闪光从金色的发梢升起，在天边铺开，结出焰火与晚霞。他突然意识到往后蔡徐坤只会是一个幻象了，已经沉寂下去的棕栗色的头发褪去颜色，展开一面白旗。
原来没有什么是静止的，新事物取代旧事物，踏入一条陌生河流，时间不可抗地向下走，无可追回。
事实上他并没有想那么多，他要的很少。小时候他想要一根橘子味的冰棒，长大后他想赚点钱让家人生活得更好。对于爱情，他单方面自我感动多年，虽然谈不上大公无私不求回报，但直到最后一刻，他都尽量保持温柔和体贴。
让别人好过，这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，现在他有点迷失方向了。
什么叫好过呢？与人为善将近三十年，他甚至从未放过自己。
“晚上一起吃顿饭吧。”何远发来微信。
“好。”他又一次对准刀尖。
时间还早，他找了家咖啡馆待着。撒的谎里，他现在应该在CBD的高层办公楼开会，会议将持续到深夜，他是个忙碌的被需要的社会人，这和他桌上的冰美式不谋而合。
他其实不喜欢美式，太苦了，他也不太能欣赏咖啡豆纯粹的气味。但在被嘲笑“一个大男人喝卡布奇诺”后，他再也没有点过带甜味的饮料，咖啡对他来说更像一种装饰。
他是个可以品尝咖啡味道的成熟大人了。
咖啡馆换了好几拨客人，有附近大学来约会的情侣，为了点烤翅还是蔬菜沙拉吵了一架，原因是男孩忘记女孩在减肥，这让他想起范丞丞和李静。男孩儿服软说了几句好话，两人很快又粘到一起去。
青春的好处就是哪里愈合得都快，等伤口好全了，再以身犯险，不撞南墙不回头。
12
“先生几位？”
他深呼吸，回给服务员一个礼貌的微笑，“有朋友在里面等。”
远远看见两个旧友聊天，蔡徐坤脸上出现短暂的笑容，见他到了，也不笑了，低下头喝酸梅汤。
“干嘛约海底捞？哪儿没有啊非在上海吃。”他主动递出开头，让别人好过点，他想，又不自觉地要往外逃。
“你问他，他说你喜欢，我要吃西餐他都不给。”何远抬头看他。
“你们什么情况？”
-开心点，像个好朋友那样开点玩笑。
“复合了，贱呗，谁也离不了谁，你说是吗蔡徐坤？”
“吃饭。”
“吃什么？虾滑还牛肉卷？哎对了，朱你就爱吃这两样，蔡徐坤点的，巧了吧。”
“所以你们现在同居？”
-我想逃。
“对，我房租他日常开销。”
“那挺好。”
-应该好。
“蔡徐坤你觉得好吗”
“何远！”
“怎么了？不就问你几句吗，我怎么你了？”
“他难得来上海一趟，你安生点。”
“对啊我差点忘了，我记得朱上次是跟我们俩一起来的吧。绿皮车硬座，整整十个小时，以后我看见绿色的车都犯恶心。”
“还不如不去呢，朱你觉得呢。”
“我记不得了，太久了。”
-我应该忘掉。
“哦你记不得了。”何远扭头问蔡徐坤，“那你记得吗？”
“你发什么疯？”
“我一直都这样啊，蔡徐坤你第一天认识我吗。”
“朱，你看看他，特温柔特体贴一男的，还特会照顾人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，这些年他对你的关照我都看在眼里，也很感动。”
“但是呢，我吧，跟他相反，爱来事儿，有话憋不住，就爱跟人掏心掏肺，好的坏的我都能给你，以后来上海发展，你找我，哥们儿给你从头安排到脚，保证满意。”
“现在开高铁了，来回也方便，我就祝你，以后趟趟高铁飞机，再也不用坐什么该死的绿皮车。”
酒杯已经见底了，朱正廷举起一个空空的杯子跟何远碰，声音单薄又刺耳，让他想起以前老师在课上敲黑板，他好像刚从一场短暂的小差中回神，转眼就要面对大千世界了。
太突然了，他觉得，没人跟他说过成年后要面对这个。
“酱蟹吃了吗，你爸也给了我几只，特别好吃。”朱正廷组织了一会儿语言，“我只是来送东西的，如果蟹有问题，你告诉我，我回去跟何叔说，让他改良改良。如果好吃，你也告诉我，我好让何叔安心，他大病刚好，你人又在上海，心里总是很牵挂，天天跟我念叨你吃的住的好不好。”
何远不说话了。
“爱情有那么重要吗？”朱正廷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，“可能真有什么真爱无敌吧。”
“但我是不信那套的，我从来不觉得爱情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。爱情冲动、短暂、自私自利，比小区门卫更不可靠。如果说爱情真有好处，可能就是有个人愿意包容你、忍耐你，不管出了什么事，最后还能回到彼此身边，有个依靠。”他抬眼看向蔡徐坤，“但我不是可以依靠的类型，遇到事情我跑得比谁都快，我满足不了对方对爱情的任何向往。”
“你们很幸运，真的，我们多少年朋友了？快十年了吧，时间过得太快了，好像昨天还在学校。何远你还记得吗，你特讨厌早起，我天天帮你带早饭，还有蔡徐坤，你跟何远谈恋爱那会儿，每次大课都是我帮你们占位置。”说着朱正廷自己笑起来了，他看到何远眼睛有点红。
席间何远一杯接一杯灌酒，他和蔡徐坤闷头吃饭，好在海底捞服务员来得勤，把沉默截断，缩小在暂且可以承受的范围内。
最后的最后，何远喝蒙了，拽着朱正廷的衣角不放手，“但我不甘心啊......”声音很小，飘进夏夜里不见了。
13
他跟蔡徐坤合力把何远架回家，何远在小区门口吐了一摊，朱正廷的衬衫未能幸免。蔡徐坤把男友架到床上安排妥当，找出一身居家服给他。换好衣服，朱正廷对着卫生间惨白的瓷砖发呆，也许待得有点久了，蔡徐坤来敲门，他拧开门锁，蔡徐坤闪身进来，把他抵到墙上。
他不记得情绪是怎么决堤的了，一切发生得很快，就跟恋爱一样，前一刻和下一刻是两个世界。感情到来后，只能任由它撕毁和平条约。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，蔡徐坤哭了，眼泪蹭在他颈窝，令他也红了眼眶。
“对不起。”蔡徐坤轻声道歉，整个场面有点无厘头。
“你跟我道什么歉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蔡徐坤只是重复这句话。
朱正廷只觉得疲惫困乏。
“我再也不会烦你了，也不会找情人了，以后我好好对何远，帮他照顾何叔。”
“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忘记我，可不可以不要忘记这些年我为你做的一切。”
见朱正廷没有回答，蔡徐坤有点哽咽，“就当我是一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和朋友——”
“我们一直都是。”
“对……一直都是……”蔡徐坤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，泪水打湿了朱正廷的领口。
“对不起，让我再抱一下，一会儿我就好了。”
朱正廷没回答，也没有拒绝，他盯着浴霸，直到强光让他产生雪盲的错觉，但身上覆盖的温度太过强烈，现实又一次追赶上他。
-我们不应该这样。-鉴于何远还躺在隔壁，他觉得此刻应该这么说，但他没有，他做不到，他想到那只被他寄养在朋友家的狸花猫，柔软的深色毛发，趴在胸口，给他一个近乎拥抱的陪伴。现在被蔡徐坤包围，他无力拒绝，至少这一刻，经历上海的日晒和冗长的饭局后，他需要一点依靠。
没关系的，都会好起来的，真爱终将厮守，有情人终成眷属，但过会儿他又觉得这个要求太苛刻了，于是他修改条件，管他什么爱呢，够长久就好。
再抱一下吧，他知道自己一向很坚强，再一会儿就好。